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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1小说网 -> 都市言情 -> 唐医起居注

章节目录 第108章 人性赌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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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白山十常斋,徒弟陵游一大早便带着熊猫仔仔进山采药去了。孙思邈一个人闷闷不乐地坐在庭院中一言不发。一位仙风道骨的相士步履沉稳,但又不着痕迹地走进十常斋的庭院。他走到孙思邈旁边的椅子上坐下,用衣袖在两人之间的竹几上轻轻一挥,两盏无量茶便凭空出现在竹几之上。相士端起其中的一杯呷了一口,脸上露出一副惬意的神情。旁边的孙思邈一阵烦躁,也端起竹几上的茶水一饮而尽,当他将杯盏放回竹几上的瞬间,杯中的茶水又自行满上。

    “你还真是坐得住。”相士说着转头看向孙思邈,“要是我也不出手的话,只怕她这一次真的就一命呜呼了。”

    “不赌了行不行?”孙思邈郁闷地说,“投降输一半?提前结束,我认输。”

    对面的相士哈哈一笑,道:“开弓没有回头箭。”

    孙思邈又是一阵烦躁,浑身上下都好似有跳蚤在咬他似的。他使劲地在头上挠了挠,又舔着脸贴过来问道:“要不这样,我头发全剃,”他狠了狠心,接着说,“胡子也不要了,”见相士还是反应,便两眼一闭,把心一横,豁出去道,“算了算了,眉毛也不要了。我全剃了行吧?通通剃干净!‘卤蛋仙’就‘卤蛋仙’。这一局我认输,不赌了,真的不想赌了……”

    “唉……”相士长叹一口气,徐徐道:“你是知道的,一世赌局一旦开启,是不能中途反悔的,不然不仅你我都要折损仙寿,而且他们这些未应之劫反而都会在后世中一一应验。你连在赌局中的幻象都不忍面对,难道你想让它们以后都变成现实吗?”

    “哼。”孙思邈郁闷到了极点,毁约无果,他只有把怨气都撒在写命书的司命身上:“这个司命也真是的。叫他写个命书而已,随便上点劫难意思意思就行了,怎么就这么狠心,可了劲儿地下重笔。这么满腹的坏水,也不怕将来招天谴!改天我定要去南极长生大帝面前仔细地告他一状!”

    “他这不是已经‘遭天谴’,一起下去了嘛。”相士无奈地摇了摇头,心想:当初还不是你信誓旦旦地对着司命说“随便写,想怎么写,就怎么写,我选的人,我绝对有信心”吗?既然当初在东极青华大帝面前论道时,你那么坚定的相信“人性本善”,那故事进展到了现在你也别怂啊!总不能看着我已经连胜了两局,这时候就想要来毁约吧?输不起可不行!

    “哼。”孙思邈又哼出一口气,愤愤道:“这个李承宗也太让我失望了,骨子里跟李渊那个老匹夫一个德行。枉我之前还对他动过恻隐之心。”

    “唉,也不能这么说。”相士的看法本就和他不同,他又呷了口茶,说道:“只能说人性本就是如此,这世上原本就不存在你所说的那种极净的人灵。我还是坚持我的观点——三界之中,人性最恶。每个人灵的内心深处都有一个巨大的黑洞,在人的一生之中总有那么一个或多个契机有机会将其释放出来,然后逐渐扩大,直到吞噬一切。污浊的人灵还没有展现出来以前只不过是因为黑化的筹码还不够罢了。所以,其他生灵修道成仙我都支持,唯独这人灵……会脏了我们的仙界。”

    “哼。”孙思邈依旧表示不服,悻悻道:“赌局还没有结束呢。你可别忘了,我选的两个人可都还干净着呢。”

    “哼哼。”相士笑道:“话别说得太早。不到生死抉择的那一刻,谁都说不准。走啦。”

    相士说完用衣袖隐掉自己的茶盏,站起身飘飘然地走出竹舍。孙思邈对着他的背影极度不爽地哼了一声,再次端起茶饮了一口,吐槽了句“老神棍”后,便也一挥手隐灭了自己的茶盏。

    太极宫弘文殿西侧殿,程子芩躺在床榻上愣愣地出着神,她以右手盖在小腹上试图去抚摸她那个还没有来得及见面却已要挥手作别的孩儿。今日的弘文殿中显得异常的安静,金灵、薛婕妤和巢知微都陪在程子芩的榻边,榻边的案几上放着一碗落子汤,程子芩的脸色苍白,眼神空洞,而榻旁的三个人红着眼睛,却也都在坚强地隐忍,竭尽全力不在程子芩面前掉下一滴泪。程子芩知道,已经逝去的胎儿是不能留的,如果不尽快从母体里逼出来的话,时间一长则又会变成感染源,从而要了母体的命。

    从生物学的角度上来看这人性当真最可能是“性本恶”的。人类从受精卵着床开始,便像一个寄生虫一样,寄生在母体中不断地汲取营养,消耗母体的资源以让自己一天天的长大,而一旦因为各种原因中断了生长,便又会转变成病菌滋生的乐土,而无法再像尚未形成受精卵的精子和卵子一样可被人体自行吸收。所以说,从精子和卵子相遇的那一刻开始,人生便走不了回头路了吧。

    程子芩胡乱地思索着,案几上的落子汤金灵已经拿去热过三次了。自从程子芩醒来后,她看上去一句话也没有说,一滴泪也没有流,然而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其实已经在心中悄悄地和她的孩儿说了好多好多,泪也早已经在心中流淌成河。不能再拖了,程子芩下定决定,她缓缓地坐起身,端起案几上的汤药一饮而尽。

    “你们都先出去吧,我想一个人待会儿。”程子芩说完又重新躺下,用被子将自己严严实实地裹住。

    虽已是春末夏初,但她今日的身体犹如冰封。此刻的她什么都不想想,也什么都不想做,她只想埋头在被子里安安稳稳地睡上一觉,然后等一觉醒来后,发现现在的生活不过就是一场梦而已。此时,她特别想吃辣椒了,还有西红柿炒鸡蛋,以及烤红薯、炸薯条、爆米花、香草冰淇淋、榴莲双皮奶……她想念她原来的那个世界了……

    半个时辰过后,落子汤的药效发作,程子芩紧咬着被角一声不吭地撑过了整整一个时辰的阵痛,时而周身潮热,时而浑身寒颤。金灵和薛婕妤被程子芩挡在外间的正厅里,不许她们靠近寝居一步,巢知微陪在程子芩的榻旁守护着她落子过程中的安全。虽然胎儿还只有四个月大小,尚未出现过胎动,但已经化成有手有脚的人形男胎了。在程子芩用尽全力将胎儿排出体外的那一刻,她的心脏感受到的是比她的躯体更加强烈的坠裂之痛。

    “别看。”巢知微说道。

    程子芩还是倔强地撑坐起身体,看向她那个未出世的孩子,果然和组织与胚胎学的实验课上看到的一样。程子芩忽然在心里感叹着自己的“冷血”,这种时候她的脑子里想到的居然是这些东西。大概她的孩儿就是因为不想要她这样一个母亲才会选择离开的吧。程子芩思索着,脸上忽然浮现出一丝苦笑,她抽离地看着盆中逝去的生命默默说道:“下辈子投胎定要寻一个能保护好你的母亲。”

    与此同时,河东郡王李承德在离开弘文殿后直奔神龙殿面见唐皇李渊。看到李承德浑身湿透的样子,李渊和宇文贵妃均一脸的诧异。宇文贵妃立即着宫女去拿韩王李元嘉的服饰来为李承德换上,李承德恭敬地行礼婉拒。比起程子芩现下所正在承受的痛苦,他这一点着实不算是什么。

    “德儿今日为何未经通传就一早入宫了?”比起李承德方才的经历,李渊更关心的是他违抗圣令的理由。虽然此前他曾说过东宫可以随时入宫来探望程子芩,但是这并不代表他之前所颁的成年亲王、郡王入后宫需先奏请的诏令作废。

    李承德赶紧再躬身拱手行礼道:“启禀祖父,今日一早,一位相士便自入东宫求见孙儿,说他有关于长兄皇太孙的消息。孙儿得知后便即刻入宫来禀告祖父,不想却在半路上遇见了坠湖遇险的程学士,所以这才衣冠不整地前来觐见,还请祖父恕罪。”

    “程学士坠湖了?”宇文贵妃大惊,满脸担忧地问:“现下可还安好?”

    “所幸抢救及时,现已无性命之忧,但……”李承德的眼中闪过一丝痛楚,道:“皇曾孙怕是保不住了。”

    “什么?!”宇文贵妃瞬间红了眼眶。

    唐皇李渊脸色一怔,但很快便又恢复了平静。虽然失去第一位曾孙是他所不愿意见到的事,但在这宫中逝去的皇子皇孙实在是太多了,连已经养大的孩子逝去都几乎不再能触动他的心,何况是这么个尚未出世的胎儿。

    “怎会如此?”李渊淡淡地问道。

    “请祖父容孙儿稍后细禀。”李承德回复道,“现下还请祖父先派人去将承香殿的尹德妃拿下,切勿令其自裁。”

    “德妃?”李渊口中喃喃念了句,心中大概已经猜出了个七八分。见李承德一脸坚持的样子,李渊便也不再多问,立刻着人去将承香殿围禁,并命人随身看管尹德妃,令其不得有所妄动。发布完诏令后,李渊接着问道:“那位相士此刻身在何处?”

    当刚一听到李承德提到“相士”两个字时,李渊就知道他一直在找的那个人终于在长安城里出现了。

    “正在玄武门之外等候。”李承德回禀。

    “传召。”李渊下令道。

    太极宫承香殿外,李渊派来的宫中宿卫迅速合围了承香殿的整个院落,上一次这里被封门还是一个月前的事,如今又来一次,院内的宫婢和内侍们基本上都已经习惯了。由于院内正殿以外没有闹出什么大的动静,所以当宿卫首领薛万述带着部下冲进已故酆王李元亨寝殿的时候,当场便拿下还举着银针实施巫蛊之术的尹德妃。

    当听到薛万述口中“程学士遇害丧子”的消息,尹德妃突然像发了疯似的癫狂大笑,她一边笑,一边还口中振振有词,“一报还一报,这下终于扯平了”。原来她始终记恨着程子芩,偏执地认为就是由于程子芩的迟迟不肯出手,才使得李元亨不得不染上了寒食丹的药瘾,最终才导致了他溺死在宫中的西海湖中。

    要说这尹德妃的脑回路确实也是没谁了,她就像被巫女李五戒施了巫蛊咒一样,放着罪魁祸首不问,却锚足了劲儿地要和程子芩死磕,程子芩后来分析到大概这是由于她既问不了疾病本身的责任,又无法面对是自己偏听偏信而造成了惨剧的事实,所以才将所有的罪责都转移到对程子芩的仇恨上。谁让她程子芩倒霉,偏偏就是一副吸渣体质呢?好在这种恩将仇报的事情程子芩也不是第一次遇到了,比这还有口难辨的情况,程子芩在原来的世界里时也不是没有遇到过,只是之前的她一直很擅长躲避臭狗屎,所以也从来没有受到过如此严重的伤害。

    “只怪我自己。”程子芩自责道。

    自从她来到了这个世界出手救了李承道之后,她就真的以为自己可以成为这古代百姓的盖世英雄了。奈何不论是在现代也好,在古代也罢,人性都是相通的。怜悯之心多一分便成了圣母,所以说,她今日所受的苦皆是因为她忘了曾经在原世时所经历过的教训所致,所以,都是活该,她怨不得别人。程子芩想着便拖着疲软的身体起床下榻,身上只穿着一层中衣,披着头发、光着脚走到寝居内的书案前坐下,拾起墨锭开始研磨。等金灵熬了一碗参汤的工夫回来时,程子芩已经默写了几百遍的《扁鹊六不治》了。

    “子芩道医。”金灵叫了一声,“道医”两个字如鲠在喉。看着程子芩面无表情地专心书写的样子,她忽然觉得这样也好。自从服下了落子汤后,程子芩既不哭,也不闹,但整个人却像灵魂解离了一样,在床榻上一趟就是一天,比起她终日不思饮食的样子,如今她能下地来活动一下也已经算是极大的进步了。

    金灵将参汤放在榻旁的案几上,默默地捡拾着被程子芩写完后扔了一地的纸。她原本还以为程子芩写的是佛家或道家超度所用的经文之类的,但看到《扁鹊六不治》的内容后,金灵的心中升起了一丝的酸楚,更多感受到的还有她内心的委屈和愤怒。

    太极宫玄武门内重门外,相士袁天纲立在瓮城之中,他抬起头看了看四四方方的天,眉头紧锁着忙碌地掐指演算一番,继而脸上浮现出一个笑容。

    “这世上最经不起考验的便是人性。这一局我又赢定了。”他笑道,抬头看见不远处正朝着他快步奔来的内侍,便理了理衣袖,抬脚走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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