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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1小说网 -> 历史军事 -> 唐徒

章节目录 二百三十七章 名都一何绮 (三十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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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彭城的初春依旧寒意凛然,这几日雨水又是多了些,淅淅沥沥的惹人烦躁不说,更是添了份湿冷。

    待入了夜,伴着几通暮鼓,大多门户里的灯烛已吝啬的悄然熄了,而万物将憩时仍闪烁着光亮的地方则妆点着这座城市最后的几抹繁华。

    马植又自斟了一回酒,举杯移至唇角,却怎么也饮不下,躁烦的探头望了一眼,门还是紧紧的闭着,也不知人好久才来。

    “唤声声,春易酿,筑秦筝,画罗青艳索边灯,袖短系长庚。暮色浅,将夜许东风”1。

    歌姬仍在忘情的弹唱,一遍又一遍,歌喉是美妙的,但马植可没有半点赏玩的心思,且不提他本就心事重重,就说在这座破败的石佛寺里舞弄欢愉,这般诡异的画面也不免令人不寒而栗。

    “嗨,烦请再去通传一下,时辰不早了呢”。

    “什么时辰了”?

    郑光躺在榻上抹着额头沙哑的叫问着,刚刚小寐转醒,他的头又开始痛了,日日欢饮做乐,这位国舅的生活看似洒脱浪荡,但他自己清楚,武宁镇没可不是什么温柔乡,只消一个念头,待主意落定时,掉下的是自己的头颅还是旁人的,可能只有天知道呢。

    “回阿郎,将至亥时了”。一直守在屋内的美妾娇柔的回应着,莲步轻移来到榻前轻轻的托扶郑光枕到自己的腿上,又很伶俐的替其摩按着额头。

    “竟是如此晚了?咦,怎这般吵”?郑光惬意的享受着,可门窗的沙沙声又让他皱了眉。

    “起风了呢,方才飘了阵雨,雨歇后风又起了,敲弄门户不休,阿郎可还要加个暖炉?您这额上有些凉的”。

    郑光没有回应,他眯上眼睛似又睡去,然只片刻又睁了开,慵懒的侧过身子想让自己躺的更舒服些,然而映在门棂上一具高大飘摇的身影却让他吓了一跳,一个激灵猛地掀开仍在细语喋喋的侍妾,探手抽出了枕下的短刀,厉声喝到。

    “谁,谁在外面”?

    “啊,阿郎,是那赤马将军,他说残寺破败,恐有邪祟,故常扈守于外,唤过他几番了,怎也不肯离去的”。

    郑光中气十足的喝问令那身影一顿,瞬又闪去,侍妾则忍着疼痛与委屈连忙解释起来,而这让郑光大觉意外,他知道朱邪赤心一直有攀附之意,平日里更是恭敬有加,来武宁后留驻石佛寺也一并跟来侍奉,但怎说也是一族之首,又是惯于征战的武人,大唐的武人多自傲的,如他这般自轻还是有些未料及。

    知晓了根由,郑光放下心来,诧异之余亦觉得舒畅,不管怎样,为人所重总要好过被人慢怠。可又念起那个“常”字,不由追问起来。

    “哦,原是如此,怎的,如你所言其人常是如此吗?我怎不知”?

    “他只言此分内事,阿郎旷日事繁神劳,不该与之轻扰。况其人多是不敢近前,只批甲远伫维护,亦未携刀兵,且其怎也是一地守臣,虽夷狄贱种亦不好斥之过甚,故而就随他了。阿郎公私疲悴,奴亦不忍萦扰,便未尝言说,此奴之过呢。哦,今时是落了雨,暂许他廊下稍避,却是惊扰了阿郎,奴这就去打发了他去”。

    侍妾极是小心的察言观色做着回应,她所言并不实,事实上朱邪赤心是使人送了她不少物事才得了这等“露脸”的机会。拿人钱财替人消灾,她之所为却有些风险,然郑光因其貌美伶俐也算怜爱有加,这次更是专门指点她前来侍候,仔细想来便是不喜大概也就是呵斥一番,但入手的实利却是真切入了囊中。

    也非她眼界浅显,侍妾毕竟毫无名分,宠爱终有尽头,如她这般的实不晓得哪一日就会失了宠信消亡在这个世上,一如前人般。而今犯险取些财货,即便是就此丢了性命,但至少能为家人多留些乱世谋生的本钱。

    郑光直起了身子盘膝而坐,一只手掌在女子的腿上轻慢的拍打着,面色颇有些凝重,更是半响也不言语,这把那侍妾吓得魂都将散了,惊恐时喘息稍重了些,引来郑光意味深长的斜眸一扫,她忙深吸一口气,再不敢吐息。

    “啪,有趣的紧,勿论如何,既为之羽翼,也算是忠谨,你去吧,唤他进来说话”。郑光重重的一拍,忽然展容笑道。

    “呼,奴就去,恩,马相国也来了一阵了,阿郎方才休憩,便暂布了歌舞款待,这”。侍妾长吁一声暗叫庆幸,今时大概无恙了吧,她几乎是爬着滚下了床榻,也不敢卖弄做姿,忙又将马植前来之事报上。

    “呵,无事,让马植等着,你,去吧”。

    朱邪赤心急忙卸了甲小心翼翼走进了屋内,垂着头思索起接下来将有的对话。

    他的心仍自怦怦的狂跳不止,终于是等到这个时机了,平日里鞍前马后的甘做走狗以供郑光驰逐,可那些都是人前做派,郑光对他确有亲近拉拢之意,甚至也交付了重任,但这位国舅心思颇重,骨子里的那份疏离并不仅仅是针对自己一人,所以即便已算是同舟之人,但依旧难晓其真意。

    大事在即,朱邪赤心甘愿附随弄险为的可不是给人做狗,他要借这难得的私密相处机会给沙陀一族谋个定数。

    “哈哈,将军啊,将军,你呀,你我也是同朝为官,而今更是相交甚笃,你实是不该自顾轻贱,你这,真真羞煞我也”。郑光爽朗大笑着从榻上跳下,几步就来到朱邪赤心身前,一把抓住他的手臂扯过,也不在意雨水淋湿的衣袍污浊,不由分说的便一同拉坐至榻上,这令朱邪赤心又惊又喜。

    喜的是他知道这些汉人权贵的做派,如此应是表示亲近,这般举动过往亦未曾有。而正因如此,朱邪赤心也越感心惊,郑光的表现过分礼让了。就这样满怀着忐忑,朱邪赤心不敢怠慢,赶紧恭敬的回应起来。

    “国舅莫要如此,您也是知晓的,我只一蛮夷,出身实是下贱,而今能得如此机缘为国舅羽翼护卫已是我几辈子的福分,何谈轻贱,只恐侍奉不周,且,蛮夷非人,倒怕污了国舅的眼呢”。

    “哈哈,将军勿这般说,都是大唐子民,天子之臣,虽不同根,但可同巢。何况我平日一贯赤诚相待,怎会嫌你,而且,此番我等欲合力平贼,事成后圣人自会厚赏,或许那时你我也可相呴②易处,把酒言欢。哎,不瞒你说,本应置取美酒相待与你,但,我这会还头痛着呢,国事艰难,处之不易,好在有将军这样的豪杰在,方能稍慰我心。闲言少叙,将军可都准备妥切了”?

    郑光略客套了一番就进入了正题,自陈权离镇后紧锣密鼓的夺权平逆之事已经筹划了许久,恰好明日是中和节,前几日府衙出告,那一天各州府县都会大兴戏乐以悦黎庶,顺便也为去年一整年的乱事画上句号。这应该是等了这么久所能寻到的最好时机了,所以这几日郑光等人频繁聚饮,正是借此来议定大事。而朱邪赤心在这个计划中算是极为重要的一环。

    郑光自入武宁虽借护送妾婢之名从天平镇召调了些人马,但毕竟不多。为妨猜忌,也恐被周遭某些心怀不轨的趁机祸乱了天平镇,他谨慎的并未将镇中大将一并唤来。作为一个非善将之人,合谋的马植等人同样疏于军事,那么已经在大唐创下了些名号的朱邪赤心毫无疑问是可以,也只能借重的。

    “禀国舅,我出任兖海共领了一千五百族中勇士,可恨征伐陈逆时在宿迁折了近五百人,余下千人为观察使韦证所据。韦证怯懦,只顾谋身,不肯共伐叛逆,却于镇内监察甚严,先前国舅未至时,我因欲讨淮南同他也生了些事端,其人愈发厌我,这些日吾弟赤衷一直周旋于此,入夜前才得了回应,他,咳,他前两日遣人去寻了兖州那些高丽奴的麻烦,暂使离了韦证,赤衷现已领军分散入了武宁,但恐为人察觉,故而尚不敢至,然其明日,应是必到的,定不会误了大事”。

    朱邪赤心的话让郑光心生了不满,他要的不是一个虚无缥缈的应承,而是亲眼看见沙陀人,刚欲发怒,却发现无从开口,因为朱邪赤心的理由同样很充分,一千人的军伍,即便是分散潜入,也是要慎重再三的,否则一旦为人察觉,那么必定坏事。

    更重要的是郑光转念一想发现了端倪,这沙陀人一贯恭顺,现时又同谋大事,没理由在发动前推脱惹怒自己,毕竟倘若事败了,自己和马植或许还有一丝可能凭借身份苟求一条性命,朱邪赤心可没那么尊贵的身份。如果是其人想要背叛,依旧不能,北地的沙陀一族仰大唐鼻息而生,还没有胆量阴害天子的母舅,所以,应是有所求才至于此的。

    哼,郑光抽了抽唇角,他不怕朱邪赤心提条件,也不在乎,这世上本就没有无来由的奉献与忠诚,朱邪赤心如此算计反倒令他深埋的戒心消散了些,一个这么短视逐利的人是不会成祸的,想到这郑光顿觉轻松,身子一歪竟半卧了下去,虽是减了礼数,但却愈显得亲近。

    “赤马将军知兵善谋,就这般处置呢,想来大事必能成矣,我想以将军大才他日封王拜相亦非不能啊”。

    “咳,国舅,我,我是不奢求高官显爵的,只是念着,如有一日能得个汉姓便足矣了,哪怕是个丑姓也好。有妄人说我沙陀夷狄贵种,呵,哪来的什么贵种?夷狄非人也,我,我只愿求个汉家的出身”。朱邪赤心垂着头似有些腆然,支吾着将不知已经自说了多少遍的述求道出,话是出了口,心却几乎崩将出来,他知道,自己苦苦等待的时刻到了。

    “哈,就这?哎呦,你啊你啊,真真是,如将军能助我平定武宁贼逆,便向圣人为你求要个国姓又如何?也罢,我即刻写一份手书予你,以证非虚”。

    朱邪赤心的双手紧紧捂着胸口,衣袍内藏着薄薄的一张纸,纸很薄,却极重,重的他都有些喘不过气来。

    自拜别了郑光他便一直有些恍惚,就这么得了?

    尽管那纸上寥寥数笔,且没有加盖最重要的印信,但那也是他情愿用沙陀儿郎的性命来换取的至宝。

    茫茫然的到了马厩,将要跨上战马时,朱邪赤心忽是泪如雨下,抱着爱马的脖颈痛哭不止。

    望着朱邪赤心激动不能自己的背影扬长而去,郑光丢了手中的笔,又是冷哼一声,果真是个小人呢,得了利处口风即刻就变了,赌咒发誓的说定会于丑时将兵马安全的带到。

    在心底鄙夷了一番,郑光随即又唤了亲随入内吩咐到:“等那沙陀人回来,待到起事前你寻机把那贱婢,还有与之相干的一并处置了。哼,我不知是为不意,而非不能,真当我糊涂了不成?哦,记得要小意些,莫走漏了消息”。

    “与我更衣,我去见马植”。

    扰人的歌姬早被轰了出去,马植正独自一人坐在堂内闭目养神,他对郑光的怠慢极是不快,却也不能说什么,毕竟下午才见过的,想必郑光也不曾预料到自己又来了。

    现在只能等了,却不知还要等好久。

    吱呀,门开了,郑光人还未至满是歉疚的声音先入了耳。

    “马相请恕罪,宅里的贱婢行止诡越,竟不及报,我也是方才知晓,那贱人已是处置了”。

    “罢了,罢了,国舅,也是我来的仓促,不怪旁人,国舅啊,我是来告知你,我等欲要起事怕是等不到明日了”。马植迫不及待的站起身迎上前来,不仅打断了郑光的辩词,更是语出惊人。

    “什么??马相何意,又出了何事”?郑光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他怎也想不到马植会说出这般话来,连日的苦心谋划已成定策,点点滴滴都做了预算,此时如何变改,又因何变改?

    “城里有人传告与我,说是楚州的郑畋下午悄然回来了,您是了解的,郑畋是武宁镇的谋主,更是陈权帐下最为倚重之人,因此才遣派其往楚州驻守,如今他何故弃了楚州回返?我以为,必有大事将生,仔细算来,可能只有明日的中和节了。中和节我等要起事,又怎知他们不是以此为饵?故而,前策多半难为,或许,就算了吧!咳,如果国舅执意为之,那便要即刻发动,至少不能等到明日呢”。

    汉高祖庙在之前的武宁内乱中未受到过重的殃及,乱事平息后,这座古庙又恢复了往日的萧条与平静。

    朱邪赤衷一直在这里潜伏着,虽然不大能够理解兄长的执着,但是习惯了听从命令,此时他也不曾多想,只做等待便是。

    踢踏,踢踏,踢踏。

    “将军,有马蹄声”。

    “阿兄,怎样了”?朱邪赤衷迎上前挽住兄长的马缰,迫不及待的问到。

    “喏,你看”。朱邪赤心轻快的跳下了马,志得意满的伸手入怀小心将那张薄纸取出递了过来。

    “啧啧,就这,嗨,那我们就真的为那国舅卖命了”?朱邪赤衷伸手接过只瞟了一眼便觉无趣,忿忿的嘟囔着。

    “给他卖命?赤衷,你要记清了,如是天下太平,这纸就一文不值,讨来无用的。呵呵,现下我们只需做两件事,其一,必要让郑光去死。其二,武宁镇绝不能败亡”。

    “郑光已经疑心我了,且今时得了所求,万不能给他变改的机会。至于武宁镇,前时与你说过的,沙陀一族要想离了北地以求进取,就要有个身份,现今身份上已有了眉目,若是天下安顺,我等便无机可乘。所以,此番就便宜了那帮贼子呢。前时我在陈权那里讨要的武宁军袍你带来了吧③?你即刻选几个伶俐的换上,令其立即想办法去接连武宁军,告知他们,就说郑光等人欲要作乱”。

    “再有,郑光为人狡诈,他虽手书予我,却未在信上用印。不过也无妨,既然他见疑与我,必也会忌那女子,我笃定郑光是会杀人的,所以一定要夺了她,那女子是郑光的宠妾,定有法取来印信。这件事,赤衷,你亲自去做。我应了郑光出来接应族中儿郎,不便多行驻留,即刻就要返回呢,你领几个忠勇的脱离军阵,寻机在石佛寺左近潜入,记得,一定要夺了那女子”。

    朱邪赤衷见兄长说的极是严切,虽有所惑却也不敢反驳,这事情是有些棘手,但兄长已如此说了,不管怎样都是要处理妥当的。于是心底思量了一番复又问到:“阿兄,那女子我亦不识,便是寻到了,她倘若不愿该要如何”?

    “恩,那女子姓秦④,你告诉她,郑光已知晓我与她的事了,只一个妾婢罢了,以郑光的手段定不能饶,倘若她肯附之,来日我便娶了她,依汉家的规矩明媒正娶,为妻亦或为奴,想来她该有所悟的”。

    节度使府内,杜方一脸的愤怒,郑畋的突然潜回让他更难掌控局势了。

    “我只问一句,如果因武宁生变,害了大王该如何是好”?杜方拔了刀怒对众人。

    “原象,不,该唤你杜留后的,现今不是我等欲要生变,而是不得不变了,郑光等人已经谋定了明日举事,锦衣卫探来的消息王康王正安都是报了你的,那你说该如何做?任其妄为?亦或束手就擒?千里之遥呢,我等不管怎样都是助不了度之的。我也不知他在长安会怎样,但是李娘子有了身孕,他也就有了子嗣,我们,总要想想后人吧”。

    韦康苦口婆心的劝说着,这番话他说的很是真切,也并无虚言,现实就是如此,尽管他同余下几人一直野心勃勃的想要推动事态快速发展,但是归根结底,一个巴掌是拍不响的,如果郑光等人无意,武宁是乱不起来,也不会有合适的机会生乱。

    “是啊,杜留后,楚州情况也并不太好,淮南军逼迫日重,随时都有可能下手,如果楚州丢了,你该知道的,武宁镇就是死路一条。到那时,死的不仅仅是你我,是大王,就连各自的妻儿也是不能保全。所以,至少要先夺个后路。而且只要我等事成,勿论天子亦或旁人,于大王或可幽囚之,但万不会轻言害之,但留的命在,万事皆可从计。杜留后,事已至此,即便我等闭起门户自顾悯嗟,郑光那些人也会拿刀逼上来的。哎,言尽于此,你自思虑吧”。

    郑畋捋着长须神态一片从容,他相信杜方定会做出正确的抉择。

    武宁镇众人口里的陈权此刻正抓住了一只手,门缝中挣扎着伸出来的一只手。

    随着九仙门愈渐的开阔,所能见到的也越发清晰。

    那是怎样的一抹红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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